从自恋到自爱与自信

2022-06-28

自从5月底和朋友们的旅行回来之后,我就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封闭和自省的状态,话不多也没啥人说话,朋友们也相继得了 COVID,来来回回照顾了两三个,大家转阴了,我也开始了这个暑假的实习忙了起来。最开心的事算是 Cat 从伦敦来湾区出差,陪着逛逛吃吃,像是回到了前年8月一起在东莞家 remote 的日子,白天上班撸柚子,晚上出门找吃食,周末开车去广州顺德一天吃七八顿,神仙生活莫过如此。前年陪着 Cat 去厦门顺便送他回新加坡,今年陪着去了西雅图顺便送他回伦敦,然后我搭了 coast starlight 火车,哐当哐当了24小时慢悠悠回到湾区。

转眼6月也过去了,这个月因为之前的人际关系和重新开始的工作关系,被迫想了很多,同时也看了几本书,《为什么爱会伤人:自恋型人格障碍》,《心理治疗如何改变人》,《贪婪的多巴胺》和《人生十二法则2》。主要把它们当工具书来看,似乎要给自己对症下药一般,不求甚解,只求从里面偷点必理痛药丸,让自己独处的时候好受一些。直到某天突然看到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一个人成长的过程,就是从自恋到自爱的过程。

似乎这句话是突然灯泡闪了一下,把最近读的东西和以前的一些书联系了起来,也让我想仔细去掰扯下我自己对自恋和自爱的想法。


一谈到自恋,我最先想到的不是我们常说的自私狂妄的自恋狂那种情结,而是广义的心理学上的自恋 (narcissism),那就得从佛洛依德说起。他说的自恋是从胎儿开始, “一经诞生,我们就从一种绝对的自我满足的自恋向感知一个变化着的外在世界迈出了一步,并开始发现了各种客体。”,讲的是胎儿和早期婴儿还没和外界发生关系,此时外部世界是不存在的,唯一的现实就是他自己:冷,热, 口渴,肚子饿,困和身体接触的需要。而在婴儿慢慢受挫的过程中,才真正发现客体的存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比如母亲没能及时喂食,没能给予足够的爱抚,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必然会发生的。这些受挫的事情就会让婴儿发现外部世界,也从而发现了自我,也就发现我们常常用来骂人的一句真理“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笑)。然后转变就发生了,从完全的自恋转化成对客体(一般是母亲)的依恋,也就衍生出我们所说的不同类型的依恋关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外部世界发生的关系,这个“最初的自恋”会慢慢变化,孩子会把目光从自己身上投向外界,往外望,与各种客体发生关系。从母亲,到父亲,到家人,第一次上学,第一次结交到朋友,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性关系,自恋从最初的状态转化成了一种爱的能力,对客体的爱,对外部世界的兴趣。但是就算是最充分正常的发展和成长,自恋也会伴随人的一生,因为这个就是本我(id)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来自于最原始的,生理需要的欲望。虽然它经常会被自我(ego)所压抑住,但这种自恋是没有好与坏之分的,它就是我们自己。

下图是佛洛依德的人格三要素关系: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代表原始的欲望,超我代表追求的理想和道德,自我则是理性地思考和权衡。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也就是平常我们能感知到的意识,一般由自我主导,总是理性去做着决策和行动,满足本我的需要,如同母亲照顾婴儿一般。同时自我还需要对本我进行压抑,来调和本我和超我的关系,比如这个决定虽然理性得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但符不符合我们的道德?我们的价值和追求?所以我们的自我平常可真是任劳任怨···本我处于水面以下的潜意识,常常会影响我们的决定,比如很多决定看起来很不合逻辑,但是他没有办法摆脱,怎么理性思考都没有办法,那可能需要真正接受自己,去看看自己可能没意识到的东西,也就是沉在潜意识里本我的欲望。这一般需要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比如在进行顺利的心理咨询里,比如在好的亲密关系和朋友关系里的长谈时,这种情绪很充沛的一段时间都是很宝贵的认识本我的时间,我们得好好珍惜。

就像上一篇博客里提到,我想反抗的不是本我欲望层面的这种自恋,这种如果换个词甚至可以说成网络上说烂了的 “好好爱自己”。我想反抗的是自恋情结,它的不同点在于,举个例子,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面对的难关,难免会有抑郁情绪,这很正常,但如果一直处在这个情绪里面无法自拔,自己没有办法控制,而开始影响甚至切断了和外部世界的交往,就会从抑郁情绪成为抑郁情结。

自恋同理,如果自我们对自恋没有足够的控制和认识,比如我们的自我不理会道德和理性,不断地去满足本我的欲望,失控之后又没有足够的自省,那很可能会有自恋情结的表现。我把它简单分成两种:一个是傲慢无礼,自负自大,缺乏同理心类型。这种自恋由本我的欲望所主导,字典里是没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比如大到以欺骗和伤害来开始一段亲密关系以满足一己私欲;用不道德的方法得到一个令人艳羡的工作;小到不会倾听他人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人之上;把他人视作自己的工具和手段。另一种比较反直觉,和前一种相反,但我觉得也是自恋情结的一种,就是全然陷入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中,不断地迎合和取悦,极度敏感,渴求认可。我更想讨论后者,因为我感觉我自己对这部分也有很大困扰。

首先看看自恋情结给我们带来的结果,或者说苦果。第一种缺乏同理心的自恋,我感觉可以用《贪婪的多巴胺》从生物化学角度来解释和归因。我们多么幸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百多年前的佛洛依德是不会知道本我的欲望可以分解成一个个神经间传递的化学分子的。以前我所知道的多巴胺是所谓的“快乐分子”,但其实它和快乐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不然不会叫做“贪婪的“多巴胺。真正的多巴胺是“预期分子”,“未来分子”,未来满足了预期甚至比预期更好时,它才会分泌,它不是为了享受我们拥有的东西而存在的,那是“当下分子”的工作,如血清素、催产素、内啡肽和内源性大麻素(相当于大脑自产的吗啡和大麻)。从多巴胺的角度,拥有是无趣的,获得才是有趣的,在多巴胺的带领下,住进豪宅的快乐会慢慢变得习以为常,激情之爱会慢慢变得平淡无味,大部分的解释都是“噢时间抚平了激情”,从生物化学角度解释就是多巴胺降下去了,如果还被它的欲望所带领,我们就会去追寻更好的豪宅和下一个伴侣了。所以完全任有由本我的欲望所主导是没有尽头的,而一路上没有自我的协调和抑制(也就是前额叶发育不成熟),忽略自己对道德上的追求,那下场很可能是在伤害了很多人和事之后惊醒悔不当初,或着压根没有惊醒一直苦于外部世界和自己预期的不一样,而陷入自怨自艾或是愤世嫉俗。

另一种自恋姑且是我自己所归类的,也就是不断地迎合和取悦他者。而我为什么把它归于自恋呢?它满足了本我的什么欲望呢?我觉得它满足了本我对被接受和认可的及时满足感。取悦和迎合,抛弃了一部分的自我的判断,本我的欲望,和超我的价值,而直接转嫁到了他者身上,对别人的评价和反馈极度敏感,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全然接受他人的价值判断。这个动机其实很简单,一个字,懒。把这部分的自我转嫁给外界,那就不用自己思考了,如果结果错了,自己也不用承担所有的责任,因为出发点就已经转嫁到了他者的价值判断上。比如对父母,对身边重要的他人,抑或是相对简单的同事关系,就算隐隐觉得有些事和我们的价值感有所违背,或者某些要求是压抑自我的表达的,然后本能似的迎合和取悦别人,得到了父母的欣慰,朋友的赞赏,同事间的和谐,当我们这么做的时候,抹杀掉的是自己独立的价值判断能够生长,能够产生的空间。当然不是说和重要的人相处,我们完全去除掉宜人性,处处针锋相对一般表达自我的需求,那就偏向了前一种自恋了,而是说和他人真正有价值判断冲突时,我们得警惕不能用迎合和取悦丢掉了自我。举个不太恰当的极端例子,比如自己对好的亲密关系有追求,但为了迎合父母而草草和他们介绍的相亲对象结婚。

其实话说回来,迎合和取悦是近乎本能的行为,因为我们在婴幼儿时期就是一个 “无能” 的状态,我们需要迎合和取悦我们的母亲来保障自己的生存,也就是前面说的各种依恋关系。但成长也就在于,当我们有能力不去依赖“母亲”,不去依赖他者去保障自己的生存时,我们需要知道一味的迎合和取悦最终会伤害我们自己。我们有能力去研究和区分他人的价值判断是否合理,也应该相信自己有能力去应对他人价值判断和自己不同的情况,而笃定地维护和保持住自己的价值,拒绝偷懒地迎合和取悦,让自己内心能有更多空间去建立和稳固住自己的价值判断。

这是从自恋到自爱的过程,也是成长的过程,不是么?

写到这里,我想起前年在厦门送完 Cat 回家的高铁上,看完了那年的年度好书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作者的自爱,是从怀疑大山里父母的期待开始,自信,是通过艰苦地契而不舍地读书来得到的,她最后那种舒展的状态,相信自己有能力去解决她真正在意的问题,那个形象真是闪闪发光。

“你不是愚人金,只在特定的光线下才发光。无论你成为谁,无论你把自己变成了什么,那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它一直在你心中。不是在剑桥,而是在于你自己。你就是黄金。回到杨百翰大学,甚至回到你家乡的那座山,都不会改变你是谁。”

我还记得当时读到她剑桥导师的话,不禁泪目,窗外绿油油的农田被飞速甩在了后面,列车驶入一段漆黑的隧道里。


Ref: